漱玉

碧水弄清波,闲枕白云卧。平生何所愿,心安体亦舒。

【靖苏】三颗珍珠26

26.深情呼唤


又是一个宁静的夜晚,宁寿宫中,静太后正在灯下缝制一个锦囊。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数十载岁月悠悠,她已不再年轻,一头乌云中已可见有根根银丝若隐若现,白皙秀美的侧颜上,眼角也已铺陈开无数细纹。但那眼横秋水,眉展春山的娴雅姿态,仍是动人心魄的美丽,而秀外慧中沉静温婉的气质更是让人如沐春风沉醉其中,就连那眼角的细纹也如一汪清潭被微风吹起细细的涟漪,让人觉得心无挂碍,怡然自得。


她白净修长的纤纤素手此时正灵巧无比地上下翻飞,如玉蝴蝶翩跹起舞,飞针走线,一只精致的锦囊便在她手中迅速成型。而她嘴角含笑,看向手中锦囊的眼神是那么慈祥甜美,如母亲看着自己多年不见的孩子……


萧景琰看着母亲手中渐渐成型的精致锦囊,想到自己缝制的锦囊,不觉惭愧得紧。唉哟,这手艺天上地下,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啊!难怪蔺晨说,这样丑的锦囊,长苏一定住得不舒服。可是蔺阁主,那你的锦囊就做得好了吗?我的针脚像蜈蚣爬,你的也不过是变成了蚯蚓爬而已,哼!五十步笑百步!看看我母亲做的锦囊,这才叫漂亮舒适,小殊一定喜欢!


为什么静太后也在做锦囊呢?原来飞流认出他苏哥哥所化的那颗珍珠后,蔺晨留下这颗淡青色的,装入他做的锦囊,其余两颗仍由萧景琰收好。蔺晨传授了景琰解魂咒,让他催动咒语,并多和珍珠说说话,唤醒其中所藏魂魄的神识,七日后再来苏宅相聚,若能三魂合一,长苏的魂魄就算救回来了,可重新修炼渡劫还阳。


萧景琰回到宫里后,天已擦黑,想着母亲也心忧小殊,寝食难安,便去宁寿宫用了晚膳,并和母亲说了事情始末。景琰本想着剩下两颗珍珠,一是小殊,一是魂魄归来后敞开心怀和自己耳鬓厮磨的长苏,自然最亲近之人都是自己,都由自己抚慰呼唤就好。谁知却觉胸口处珍珠似有一颗在锦囊中跳动,忙取出来,一放在手中,那颗红色的珍珠便“扑通”一下飞落到了静太后怀里!


母子二人顿时心下了然,这一定是小殊,小时候静姨疼他若亲子,他这是渴望母亲的怀抱了!


于是太后急忙着人取来锦锻针线,在灯下为她苦命的小殊做一个温暖精致的“窝”。自然她也看到了儿子手中那个“惨不忍睹”的锦囊,有心为他一并做来,却也知道要唤回魂灵,只怕是各自亲手做的才有效。


她目光柔柔,只凝视着儿子的手心疼道:“这是扎了多少次手指才做好呀?你的一片真心在里面,小殊一定欢喜的!”


那日确是将手指扎出好些小血洞,才缝好这个小锦囊。他多年征战,刀枪无眼,也曾数次负伤,自不把这点小的不算伤的伤放在眼里。又对没能护好长苏的魂魄内疚至深,为长苏做锦囊,自己受点痛楚,甚至心中还有些快意,却把一旁侍候的程全看得惶急不已,几欲上手替陛下做这个活儿,却又不敢,那神情真是纠结得很。


景琰此时见母亲相询,又勾起心事,痛悔却又坚定地道:“母亲,比起小殊受的苦,这点痛实在算不得什么?这次……一定要唤回他!”


对面的静太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


那温柔如水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小殊,小殊……”,是母亲在呼唤吗?


梅岭血战,烈火,鲜血,将士们被自己人残忍杀死前不甘的怒吼,这一切似乎都远去了……


最后的记忆是聂真叔叔把我推进了一个雪洞,他说“小殊,你要活下去……”那时正有一根焦黑的火柱压在了他那单薄的背上,但他只颤抖了一下,仍拼尽最后的力气将我推入了雪洞!


他的声音是那么嘶哑,眼神却依然如往日般清亮,充满关爱与期盼……


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可进入雪洞后,在激战与烈火中几乎全身受创的身体再无法支撑,剧痛,灼热,渐渐转为彻骨冰寒,连呼吸也似要被冻结,无以为继,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噬咬,又麻又痒……我撑不住了,撑不住了,身体似被肢解,记忆也切割得支离破碎……


“小殊,小殊……”温柔慈爱,清甜宁静如潺潺山泉的声音还在呼唤,是母亲吗?


这个宁静如水能让任何躁动的心灵都恢复平和的声音又开始絮絮叨叨诉说一些往事。


啊?我小时候那般淘气吗?怎么都不记得了?我有太奶奶?……太奶奶那般疼我护着我?……


在这温柔絮语中,丢失的记忆一段一段地变得清晰,都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柔软温暖的手在我身上抚摸,像是在上药,身上的伤都不那么痛了,又有温热雨滴滴在身上,不,是泪水……


从开始习武到后来上战场,大伤小伤的就没断过,母亲见到都会亲手给我上药,动作是那么轻柔,生怕弄痛了她的小殊,还会心疼得落泪……


可是这个慈爱温柔的声音像母亲又不像……是静姨!


静姨是景琰的母亲,可是待我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好得景琰有时都妒忌了!那次误食了榛子酥,过敏喘不过气,静姨急成那样,全没了平日沉静温婉的样子,后来难受得昏过去,醒来时静姨就是这样正轻抚着我,唤着小殊,泪水滴在了我的脸上……


不!不能让静姨担心落泪,我没事,我要……醒过来!


静太后依着景琰转述的法子,每日催动解魂咒,又温柔摩挲着珍珠,呼唤她苦命的孩子,叨念着他儿时种种回忆,这时是第三日的晚上了,晚来风急,尽管紧闭门窗,从缝隙中钻进来的风依然吹得灯火摇曳,她把珍珠放在左掌心里,捂得温热,右掌在上轻柔的抚摸,说到动情处,禁不住泪珠点点滴滴滚落下来,将珍珠包裹……


忽然红光一闪,珍珠不见了,一个身影出现在太后面前。


那身影在摇晃的烛火映照下似有些透明飘忽,然而静太后看得清楚,这人盔甲破碎,战袍撕裂,刀枪之伤,焦红灼伤,还有虫咬痕迹,全身上下血肉模糊竟伤得无一块好处,连脸上也是伤痕累累,面容几不可辨!


“小殊!我可怜的孩子!”静太后一眼认出了这个面目全非的身影,泪如泉涌。


那身影单膝跪地,声音悲愤欲绝:


“静姨……都死了!赤羽营的兄弟都死了!主营父帅那边怕也……我母亲呢?宸妃姑姑?祁王哥哥?还有景琰……他们怎么样?都还好吗?静姨,你别哭,小殊不痛,一点都不痛,真的……”


“孩子,你母亲他们……不怕,还有静姨疼你……”


一人一鬼抱头痛哭……


—————————————————


苏宅正厅中,蔺晨正盯着手心里那枚刚刚从锦囊中取出的淡青色珍珠发呆。他的身旁是飞流,后面是黎纲甄平以及当年在苏宅随侍在长苏身周的心腹下属。众人都和蔺晨一样双目红肿,神情焦急,目不转睛地盯着珍珠。


说好的七日后,各自唤出不同时段的长苏魂魄,三魂合一。此刻已是第六日的夜晚了,这颗珍珠却毫无动静!之前六天里,蔺晨催动解魂咒,又对着珍珠回忆起他与长苏共处那十二年间的往事,唤醒他的神识。


削皮挫骨拔毒,草创江左盟,暗查梅岭惨案的幕后黑手……一桩桩一件件,如在眼前。十二年的苦心孤诣,十二年的艰难险阻,数次生死一线……再回首时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往事悠悠,蔺晨说得潸然泪下,周围的江左盟诸人也都是亲历者,纷纷呼唤着他们的宗主,泣不成声,飞流更是一声声喊着“苏哥哥,回来……”,让人心酸落泪,心软如棉……


然而六天过去了,珍珠却毫无反应,不由众人不心急。据这几天来回跑的蒙挚说,太后娘娘已经成功地唤出了少帅林殊的魂魄,并且一片慈母之心,舐犊之爱,几日抚慰下来,小殊已经恢复了到赤焰案之时的全部记忆,身形也从伤痕累累的惨状恢复成了张扬明亮神采奕奕的少年将军的样子,还和他蒙大哥说了好些话。蒙挚说这些的时候,那是又哭又笑,激动不已。问及他萧景琰那边的情况时却说,陛下没让人见他的长苏,但是也告知魂魄已经唤出了。


这是什么状况?我们这么多人还不如人家母子二人?明日就是三魂合一的日子,难道我这个最先从琅琊阁藏书中找到办法的人却要拖后腿?没良心,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这是存心砸我琅琊阁招牌呢?难道是嫌弃我给你置办的“宅子”不好看?哼!我蔺晨的锦囊比太后娘娘的自然是比不上,但还不比你家萧景琰的强?本阁主虽然没缝过衣衫,但至少给病患缝过伤口,还不比那没抓过针线的人缝得强?瞧那个锦囊丑得惊天动地的!哼!你就是偏心!你不出来是吧!本阁主自有办法,这敬酒不吃吃罚酒,可是你自找的啊!


蔺晨腹诽一阵,嘿嘿一笑,把珍珠轻放于书案上。从怀中抽出折扇,一指珍珠道:“没良心,你赖在珍珠里不出来是吧?哼!你再不出来,我就欺负你家小飞流!我给他梳个冲天辫,腰上再绑个大扫帚,让小飞流跳个孔雀舞给大伙看;或者……抓几条蛇放麻袋里哄他钻进去看……”


他正说得眉飞色舞,后面黎纲提醒道:“蔺公子,这时节蛇还正冬眠呢!”又听有人喊道:“飞流上房啦!”


蔺晨定睛一看,飞流的身影已影影绰绰在对面屋顶上,顿时一道白影飞了出去,还大声嚷道:“小飞流,你往哪儿跑?现在可没你苏哥哥护着你!”


这两人大呼小叫一逃一追闹得不可开交,江左盟诸人正自哭笑不得之时,忽见一道青光闪耀,随之白雾升腾,袅袅雾气中一道身影慢慢显现!


身姿淡雅,白衣胜雪;眉目如画,眸若星辰;温润如玉,霁月清风……正是琅琊榜首,江左梅郎!


“宗主!”


江左盟诸人齐齐拜倒,惊喜莫名!


“苏哥哥!”


一道蓝影闪过,飞流已跃至梅长苏身前,长苏伸出手,轻轻揉着少年的头发,目光温暖得将少年的心都要融化了。飞流充满依恋地又喊了一声“苏哥哥!”,已是语带哽咽。


此时蔺晨也纵跃回来,目光中是藏不住的激动与喜悦,嘴上却道:“好你个没良心啊!都六天了,我这声泪俱下不停地和你说话,嗓子都哑了,眼睛也快哭瞎了,你都死赖着不出来!早知道早点欺负小飞流!”


“你敢?”刚刚显形的长苏一挑眉冲着蔺晨道,那神情让蔺晨心中一阵激荡,如安静的湖面猛地投下一枚石子,荡起一圈涟漪!


这护短的神情还和以前一模一样,终于回来了啊!长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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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从苏宅回来当晚,把红色珍珠交给母亲照管后,萧景琰带着剩下的那枚粉色珍珠回到了养居殿。


屏退了伺候的宫人,他小心翼翼地从锦囊中取出珍珠,放在了手心。他现在已经知道这颗珍珠中藏着的是魂魄归来,与他朝夕相对的长苏。他抛却一切,为爱相守,自己却没能护好他……


景琰心中又是一阵痛悔,双唇吻上珍珠,唇火热,珠子也渐渐温热起来。


忽然那珍珠变成一道柔光消失,长苏的身影渐渐显现,瘦骨伶仃,浑身颤抖,长发披散,面色惨白,嘴角全是血渍,目中含泪,声音微弱,痛苦地呼唤道“景琰救我!”


萧景琰还未来得及为终于唤回长苏的魂魄而惊喜,就又变成了惊痛。忙将那单薄可怜的身子拥入怀中安慰,而长苏努力将身子钻入他的怀抱,耳朵紧贴到他的胸口,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才慢慢安定一些,但仍是身体颤抖,似在遭受难以忍受的苦楚,隔一会儿便低低呜咽一声“景琰救我!”


不一会儿,萧景琰就心痛万分地发现他的长苏似乎失去了记忆,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景琰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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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出自:


《蝶恋花·阅尽天涯离别苦》

作者:王国维(近代)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十年踪迹十年心”引自:


《虞美人·银床淅沥青梧老》

清代: 纳兰性德


银床淅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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