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

碧水弄清波,闲枕白云卧。平生何所愿,心安体亦舒。

【靖苏】三颗珍珠49

49.二月初三

龙旗猎猎,华盖高举,红衣雍容,翻卷似火。大梁太子萧景琰默默立于城墙之上,眼睛一眨不眨,一直目送那个身影到天尽头。

他知道:

这一眼便是关山万里,

这一眼便是生离死别,

这一眼之后便再没有这一眼……

然而当那一抹身影完全消失在天尽头时,他也毅然决然地转身而去,回到东宫筹谋调度各项军需补给。

长苏要去战场运筹帷幄,景琰要在帝都统领全局,他们终究都身负重任,没有时间沉缅于个人的情怀感伤。

三个月后,大梁元佑七年初春,北燕三战不利,退回本国,大渝折兵六万,上表纳币请和,失守各州光复,赦令安抚百姓,大梁转危为安。

捷报传来,举国欢庆。大梁实际的最高执政者,总揽全局的太子殿下,却在二月初三这一夜,只带少数亲卫纵马出城狂奔而去。

金陵郊外石城驿,进入金陵前最后一站驿馆,离金陵已是咫尺之遥。

那人却再也走不得了!

这几日,金陵天气晴朗,月明星稀,夜凉如水,柔风细细。早春虽仍有春寒料峭之像,但温暖的气息已是扑面而来。

可此时夜已深,驿馆四周黑漆漆的,柔风刮过树木的枯枝时,声音倒变得有些凄厉,像是黑白无常渐渐逼近的声音。


在春天已经悄悄来临的时候,在北境捷报传来万民欢呼的时候,那个北境之战中最大的功臣就要走了。明天金陵城明亮的阳光,他再也看不到了……

战骨碎尽已成碑,萧条孤馆一灯微。

深夜黑寂,驿馆的一个房间还亮着昏黄的灯光,萧景琰飞云掣电急奔而来,到得此处猛得一勒缰绳,御马人立,一声长嘶,监国太子合身滚落,竟摔在门前冰凉的地上。

众护卫见状慌忙下马来扶,却见太子殿下已翻身而起,跌跌撞撞奔向房门,眼前只见苏宅一众熟人都站在屋外,满面悲戚,只强忍着不敢哭出声。

此时吱呀门响,从里面又出来一人,正是琅琊阁主蔺晨,却已全无平日里的潇洒狂放之态,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颓废邋遢,脸上全是绝望无奈之色。


晏大夫已然年迈,梅长苏赴北境征战,正是由蔺晨全程负责照料他的身体,萧景琰心头尚存一丝飘渺的希望,颤声问蔺晨道:

“怎……怎样了?”

蔺晨的脸几乎已经僵了,做不出任何表情,木然无神地答道:“神思力竭,油尽灯枯,经脉俱毁,再无生机!冰续丹药力尽时,便是大罗金仙也难多留他一日,只是他为着再见你一面,竟苦苦撑着一口气不散,让马车拼命赶路回金陵。直到这里,实在撑不下去了,才让人给你送信出城一见。进去吧,长苏他忍死待你,忍得……太辛苦了!”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萧景琰心头如被重锤猛击,刹那间碎成血肉模糊,却又强自振奋精神控制好表情,这才进得室内。

可一看到躺在床上的人,他的眼泪就再不受控制,簌簌落下,面对万千强敌也不曾垮下的虎躯弓了起来,止不住地颤抖。

那人是真正地瘦成皮包骨了,哪还有数月前半分月白风清的皮相?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头陷在枕头里,身子陷在厚厚的裘被中,几乎都要被淹没,是那么地单薄可怜,恍若残泥旧雪埋枯梅,点点滴滴只余泪。


真真是熬干了最后一丝精力,彻底的油尽灯枯之态。人只一双眼睛却还半睁着没有完全闭上,嘴微张,似在拼尽全力呼吸,苦苦撑着一口气不散。

萧景琰全力忍着,没有哭出声,颤抖的手努力握成拳,闷闷地捶在自己胸口,似乎把痉挛的心脏略舒展开些,才不致当场倒下。

不能让长苏走得不安心!

萧景琰擦去泪水,勉力抑制住喉头的哽咽。上前轻轻扶起这一拢瘦骨,拥在怀中。这瘦骨嶙峋硌得他心肝俱痛五内刀割,口中却无比温柔地在挚爱之人耳边轻声唤道:

“长苏,我来了。”

那人闻听竟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已经有点涣散的眼神竟又冒出几缕亮色,如即将燃尽的烛火最后又挣扎出些许火苗。

他吃力地转动眼珠,终于在已经模糊的视野中找到爱人,断断续续道:“景琰,别怕……我能撑住……我要陪你一直走下去……”


萧景琰已经心疼得无以复加,知道长苏这是一腔执念苦苦撑着,不忍留他一人在那孤高险绝之处独面风雨,但其实他的身体已至极限,此刻每一次呼吸于他而言都是艰难沉重十分痛苦的。

他强抑悲痛,声音依旧低沉和缓富有磁性,温情脉脉地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好起来,我们要一起开创盛世,还要一起畅游五湖四海,我们有好多要做的事,只是你现在太累了,先睡一会儿好不好?”


梅长苏眼中现出惊慌之色,这几乎是他从没有过的神色。他的胸脯费力地起伏,嘴唇翕动了好几下,才又发出微弱的气声:

“不……我不要睡……睡过去……就不会再醒了……我还要陪你……走下去……我不会死的……不会……不要留你一个人……坐在那至孤至寒……的宝座上受苦……”

说着似早已干涸无神的眼角又渗出了泪珠。

此情此景,景琰的泪水哪里还能再忍住,如泉涌出滑过脸颊又淌到怀中长苏的脸上,两人的泪水混在了一起再分不开。


长苏惊道:“你……哭了?”

言罢嘴巴又张得更大了些,枯瘦至极的身躯勉力上挺,似要拼尽全力才能吸进一口气。

景琰轻轻为他抚胸顺气,将自己湿热的脸贴在长苏冰冷失温的脸颊上,柔声哄道:“没事,是喜泪,北境大捷,危局已解,我……高兴……的。”

说到这里,哽住说不下去,略顿了顿,才又道:“乖,听话,打了这场大仗,你太累了,不休息怎么成?你已经撑到金陵城,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就进城回苏宅了。你会好好地醒来,看到金陵明日灿烂的阳光,这几天天气正好艳阳高照!待春来百花盛开之时,我们再一起赏花游玩……”


梅长苏的眼神已经涣散,气息也近似于无了,却仍强撑双眼,不肯合上。

气若游丝地问道:“真……的?”

“真的!明天……你一定会好好地醒来,从小到大,我几时骗过你?”

听得此言,梅长苏的脸上竟撑出一个小小的微笑。这个笑容并不好看,他已瘦得不成人形,一笑又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这笑容甚至可以用恐怖来形容。可萧景琰却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看,神情是那么贪恋,他要努力记住挚爱之人最后一个微笑。

梅长苏的语音已模糊不清,双目慢慢合上,喃喃道:“也对……古灵精怪……小林殊……才会……骗人……耿直……大水牛……不会……信你……我睡了……要记得……叫醒我……”


“好,天亮了,我就喊你……睡吧!”

松开心中最后一根弦,安心地被爱人温暖坚实的怀抱包裹,梅长苏沉沉地睡了,终于摆脱了身体上的全部痛苦。他双目合拢,神态安然,头无力从萧景琰肩头慢慢滑至臂弯,就此安静地停泊不动,再无一丝气息。

几乎同时,萧景琰泪如雨下,轻声在他耳边道:“对不起……小殊……我骗了你……”

是的,他骗了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此时,床前小桌上的烛火燃尽,火光一闪而灭,暗下来的屋子里,只有清冷月光从蒙了素纱的窗格间洒入,静静地抚摸在那人苍白单薄的脸上,如白玉般圣洁,却再无一丝生气。

身世浮沉三十年,怀赤诚,照肝胆,

终局一战赴险关,呕心血,破楼兰。

帐中辗转心缱绻,奔千里,续前缘,

可叹上天不垂怜,命已绝,悲画扇。

接下来,屋里屋外都是死一样的沉寂,每个人心中的无限惊痛都凝成了巨大的冰砣子把一颗心来回碾压直至失去知觉……

“长苏!”


良久,一声悲怆至极的痛呼从屋中传出……

……

——未完待续——

~~~~~~~~~~~~~~~~


关于北境之战结束即梅长苏去世的时间考据:

原著中是“元祐六年冬末”,但在这篇文中我写在了元祐七年春。原因是对照书中前面的时间,感觉“元祐六年冬末”对不上。梁帝寿宴金殿呈冤是“元祐六年八月三十”,赤焰案完全审结报给梁帝并公之天下是“十月初四”,梁帝率太子及百官在皇家寺院祭奠冤死的英灵是在“十月二十”。

“十月初四”赤焰冤情诏示天下后,才有一系列政令,其中有重修林家祠堂,修好后,苏哥哥密祭,之后还有一段和萧景琰蔺晨等人的交往描写,然后才有四境敌袭,白衣监军随军出征,且大军出动,也得有准备时间。

综上所述,感觉梅长苏北境之战最快也得在元祐六年十一月初开始,三个月后结束,就到了元祐七年二月初。所以《魂归梅岭》和《三颗珍珠》中我都把梅长苏去世的日子定在了“元祐七年二月初三”。

分析得不一定对,这个就当私设吧。

~~~~~~~~~~~~~~~~~~

配图来自网络搜索和电视剧截图,侵权删。

~~~~~~~~~~~~~~~~~~

感谢从上次更文至今:

文友@绛霄 的打赏鼓励。😘

文友@二两雪菜亦成仙 @温润如玉 @晓寒大帝  @云无心 @云岚 @平平淡淡才是真 @suksuk @jj @arête 的赠礼鼓励。😘

感谢文友们的红心蓝手评论点赞。🌹

感谢所有阅读支持的文友🌺

评论(27)

热度(66)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